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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 邪劍出世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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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昀趕到落華山的時候, 夜色正濃。天邊無月無星, 陰沈得仿佛大雨將至。可落華山上下,卻被熊熊烈火侵蝕, 刺目的火焰照亮了落華山頂整片天空,亮若白日。

大火已燒了許久,目之所及處, 均是殘垣斷壁。磚瓦院墻被燒得焦黑, 似乎只要輕輕一碰,便會崩碎倒塌。遠遠望去,落華山巍峨的主殿在大火中搖搖欲墜, 幾欲傾覆。

一道劍光落在主峰前的萬階石梯下, 楚昀從劍光中踏出來, 只餘滿目血色。那白玉雕砌的石梯上,隨處可見落華山弟子的屍身與殘肢斷臂。地面上的血液早已幹涸, 濃厚的血腥之氣令人幾乎喘不過氣來。

天邊忽然數道電閃雷鳴, 一場驟雨隨即落下。雨水沖刷著被染得斑駁鮮紅的石階,匯成蜿蜒的血河, 蜿蜒流淌而下。

顧浮生曾言過的屍山血海,最終竟在落華山印證了。

雨幕中, 一個身影緩緩擡步踏上了石階。這萬階石梯十多年來楚昀走過了數百次,卻沒有一次,像今日這般艱難。他迎著瓢潑的大雨, 在無數殘肢斷臂中緩慢走上去, 一步一步, 仿若用盡了渾身的力氣。

倒在那石階上的,有往日總借口逃脫楚昀考核的師弟,他手上的配劍已砍出無數豁口,似是經歷過千百次的拼殺。也有過不慣山上清修生活,總求著楚昀給她從山下帶新鮮玩意的師妹,她雙目怒睜,就算是在死亡前的那一刻,滿是血跡面上也看不見絲毫畏懼退縮之色。還有一雙同胞兄弟,哥哥用盡全力將自己已經戰死的胞弟擋在身下,背上被人用刀劍劃得血肉模糊……

楚昀一步步走上石階,傾盆大雨讓他幾乎看不清任何事物,可他的目光依舊努力落到身旁每一具屍身上,像是要將所有人的模樣刻在腦海中。走完這萬階石梯時,他身上的衣衫已經徹底濕透了。淺青的衣擺被染上斑斑血色,觸目驚心。

踏上最後一階石梯,楚昀忽然踢到了一具嬌小的屍身。他彎下腰將那人小心翼翼翻過來,接著雨水將那張略帶稚氣的臉擦拭幹凈。他認出來了,那是他離山前,最後一次負責新入門弟子考核時,招收的一名弟子。

那孩子年紀還小,大概與簫風臨剛入門時一般大小。落華山弟子須得入門三年後,通過考核,才或有可能被長老看重,成為入室弟子。每個剛入門的弟子,都有能夠成為長老入室弟子的願望。

可唯有眼前這孩子,在楚昀問到他時,他認真地看著楚昀,一字一句對楚昀道:“我想拜您為師。”

楚昀已經記不住自己當時的回答是什麽,但那之後不久,他便離開了落華山。想來,這孩子應當已經對他失望了吧。而如今三年已過,這孩子有沒有成為入室弟子?又最終拜了那位長老為師?

已經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了。這孩子被一劍穿胸而過,血已經流幹了,只餘下一張蒼白,而又稚氣未脫的面容。

這張臉一下抽走了楚昀所有力氣,他腳下一軟,跪伏在這具屍身之上。

大雨讓火勢漸漸平息下來,只餘滾滾黑煙,直沖雲霄。楚昀的頭抵在泥水中,緊緊把那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身抱在懷裏,似乎只有這樣做,才不會再被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所擾。

忽然,他的身側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輕喚:“楚師兄?”

楚昀猛然擡頭,隔著雨幕看見了一瘸一拐,緩慢朝他走來的那人。那人渾身泥汙與血跡混雜,面容蒼白,狼狽不堪。

“……小葉子。”楚昀已經失去光彩的眼中忽然亮了一下,跌跌撞撞朝葉寒聲跑過去。可他剛來到葉寒聲身邊,忽然被他狠狠推了一把。

楚昀被他推得摔倒在地,手臂被落在路邊的一把長劍劃破,血流如註。可他一點也感覺不到疼,葉寒聲的眼神仿若一把刺骨冰錐,狠狠紮進了他的心口。

“……回來了?啊?”或許是傷了心脈,他的聲音沙啞不堪,臉上的神情也陌生冰冷至極,“你還回來做什麽?我問你話!所有人都死了,你還回來做什麽?!”

楚昀跌坐在地上,臉上血色盡褪:“我……”

就連葉寒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,他朝楚昀大喊著,像是要將自己渾身的怨憤發洩幹凈。一日前,在簫風臨的幫助下,他們成功逃出禁牢。可就在即將離山之際,卻被厲千機發現。所有參與逃亡的弟子,也是在攻山中所有幸存的弟子,被厲千機一聲令下屠殺殆盡。

混戰中,刺向他的那一劍偏了半分,他才從中撿回了一條命。當他從百餘人的屍身中醒來時,魔域大軍已經不見蹤影,而整個師門也已淪落為了一片火海。

葉寒聲雙眼通紅:“是你說的!你將海東青留在落華山,若有朝一日師門遇到危險,只要讓海東青傳信於你。天南海北,你都會回來的!這是你自己說的!”

楚昀呢喃著開口:“對不起……”

葉寒聲嗤笑一聲,大聲喝道:“對不起?你有什麽可對不起的,你還能對不起誰啊!你多了不起啊,殺了將自己養大的師父,打傷同門,說離山就離山,一句話也不解釋。可我們呢?天下人指責你的時候,只有落華山,只有落華山弟子在替你說話,全天下只有我們還傻傻相信著你,因為你是我們的師兄!對,或許你是有隱情,你有不能說的苦衷,可如果不是你,厲千機會找上落華山嗎?落華山會被滅門嗎?!你說話啊!”

“我……”楚昀嘴唇顫抖一下,似是想要說什麽,可他剛一開口,卻看見葉寒聲口中突然湧出了大量鮮血。他本就身受重傷,這番情緒激蕩又加重了他的傷勢。大口大口的血從葉寒聲口中湧出來,他的身體軟了下來,頹然跪倒在大雨之中。

楚昀登時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麽,他連滾帶爬撲到葉寒聲面前,這才發現他身上一道劍傷竟還血流不止。那道劍傷險些傷及心脈,若不是葉寒聲有修為護體,恐怕堅持不了這麽久。這場景與顧浮生離世前幾乎一模一樣,楚昀慌亂地伸手按住他的心口,不斷朝他體內註入靈力:“小葉子,你堅持一下,再堅持一下。對不起,我這就救你,我救你,我……”

他聲音顫抖得厲害,眼前不知被淚水還是雨水擋住了視線,根本什麽也看不清。

而就在這時,葉寒聲忽然拉住了他的手:“對不起……”他輕輕咳了幾聲,偏頭吐出大口血沫,“對不起楚師兄,我不該怪你,這怎麽能怪你呢……楚師兄,你走吧,別再回來了,也別再咳咳,別再管這些事情。都結束了……”

“小葉子,寒聲……別說話,乖,聽師兄的,你不會有事,師兄不會讓你有事……”楚昀語無倫次的呢喃著,可他除了不斷將自己的靈力註入懷中那身軀外,什麽也做不到。忽然,有一雙手拉住了他的手腕。

楚昀下意識將葉寒聲抱得更緊,他茫然擡頭,眼前是一抹俊秀的紅衣。紅袖眼眶通紅,她抹了一把臉,從楚昀手中接過葉寒聲:“公子,我能救他,他不會死的。”

楚昀像是過了很久才明白她的意思,他點點頭,沈默地松開了手。紅袖立即點了葉寒聲身上幾處大穴,又從懷中掏出一瓶藥給他灌了下去。葉寒聲的氣息慢慢平穩下來,昏睡過去。

“把他帶走。”過了許久,楚昀道。

紅袖道:“公子你呢?”

楚昀站起身,回望滿目瘡痍的落華山,低聲道:“萬一,還有人活著……”

他呢喃自語一句,立即轉頭跌跌撞撞朝落華山內跑去。

“公子!”紅袖高喊一句,可楚昀像是沒聽見一般,很快不見了蹤影。

這一夜,楚昀找遍了落華山上下每個角落。他冒著大雨,把每一具屍身從廢墟草叢裏挖出來,把每一截殘肢斷臂拼接成型,就連山崖谷底也沒有放過。可他沒有找到第二個鮮活的生命。

整個落華山上下,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幸存之人。

楚昀沒有再流一滴眼淚,他親手挖開土壤,將每一具屍身小心下葬。傾盆大雨整整下了三天三夜,楚昀埋葬落華山弟子也用了三天三夜。將最後一座墓冢立好後,楚昀終於堅持不住,頹然倒在地上。

他雙手已然血肉模糊,渾身皆是泥水血水,可他卻好像什麽也感覺不到一般。楚昀將頭抵在地面上,在大雨中緩緩閉上了眼睛,神色幾近木然。

忽然,他頭頂的雨停歇下來。

“昀兒。”一個熟悉的聲音恍惚在他身邊響起,溫言低嘆,仿若耳語。

是誰?

楚昀睜開眼,一把竹傘撐在他的頭頂,替他擋去了傾盆雨勢。大雨中,執傘那人的面容似乎格外模糊,可神情卻是一貫的溫柔,仿若能看見他眼中滿含的憐惜嘆惋之色。顧浮生楚昀張了張口,卻發現自己已經一句話也說不出。

不過他很快便慶幸自己說不出話。事到如今,他又能說什麽呢?

楚昀忽然覺得自己可笑極了,到了現在,還妄圖受到師父的庇佑。他親手斷送了那人的性命,事到如今,他還有什麽資格,竟幻想能見到顧浮生。

落華山因他而受此劫難,就算那人真的回來,應當也是不想見他的吧。

好想知道他在想什麽,顧浮生傾下身,替楚昀擦去了臉上的泥水:“不怪你。”

顧浮生的聲音比記憶中更加柔和,接著,楚昀便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懷抱中。那懷抱溫暖得極不真實,或許也的的確確不是現實。楚昀渾身忽然顫抖起來,在這瓢潑雨幕中,他拽緊了那人的衣袖,放任自己失聲痛哭。

大雨將楚昀哭泣的聲音盡數淹沒,緊緊抱住他那人也一言不發。就像他年幼時,顧浮生無數次做過的那樣,他輕輕拍打著他的脊背,無聲地安慰著、縱容著。

不知過去多久,那人的聲音恍惚傳入他的耳中:“昀兒,事情不能就這樣結束。”

楚昀渾身的顫抖忽然停了,他怔怔擡頭,便聽那人又道:“報仇,你必須要報仇。”顧浮生的聲音宛如蠱惑,“為落華山報仇,殺了厲千機,血洗魔域。”

“報仇……”

“你身上的烏邪獸骨,這是唯一的希望。你能做到的,現在只有你能做到……”

雨勢漸漸停歇下來,楚昀頹然倒在被雨水沖刷的土地上。他緩慢爬起來,周遭沒有任何人的身影。他轉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墓冢,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,轉身跌跌撞撞離開。在他身後不遠處的角落裏,一個人影註視著他離去,緩緩嘆息一聲。

那人轉過頭來,清俊的面容立即隨即消失,換做了一張須發盡白的容顏。他身著一襲繁覆的絳紫衣袍,正是贈予楚昀無量書的那位清煥長老。

清煥長老轉身朝楚昀離開的相反方向,步行下山。經過一處深澗時,他忽然感覺一陣微不可察的靈力流動。他似是一怔,縱身躍入深澗。層層樹影纏繞之下,兩個男子在碎石中相擁,其中一人甚至已經昏迷不醒。

發覺有人來到,那清醒著的男子朝前爬了幾步,抓住了清煥長老的衣擺:“救……救救我們……”

一代仙門落華山就此落下帷幕。自三年前掌門顧浮生仙故後,落華山便一日不如一日。此番遭魔域襲擊,苦苦掙紮數日後,落華山上下均遭至魔修毒手。擔心引火燒身,修真界百家仙門,無一家肯伸出援手。

傾巢出動,快速將落華山滿門盡滅後,厲千機竟真如自己所言,就此鳴金收兵,退守魔域,不再與仙門為敵。

五日、十日、一月、三月……

仙門百家就這樣度過了提心吊膽的三個月,可修真界始終安穩平靜,平靜到似乎三個月前並未發生過那等慘案。三個月足夠讓人忘記很多事情,落華山的遭遇也從讓眾人諱莫如深,變作了茶餘飯後的談資。漸漸地,眾人都覺得,是那落華山自己不知天高地厚,挑釁魔域,才遭至了滅門禍事。

而對於那從始至終都未曾現身的楚昀,眾人更是嗤之以鼻。無數罵名毫不吝嗇地往楚昀身上投去,每個人都義憤填膺,好像要不是他,這一切都不會發生。

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三個月後的某一日。

原本萬裏無雲、艷陽高照的長空忽然風卷雲湧,整個天空仿若被一塊厚重的黑綢覆蓋。中原大地上,所有妖魔靈獸、厲鬼兇煞,忽地一齊慟哭哀嚎不止。

萬鬼哭嚎,所有人都意識到,有一樣至陰至邪之物,正在出世。

就在此時,一道驚雷劃破天際,落在了落華山被燒毀的廢墟之上。若還有落華山弟子在場,應當能夠認出,那裏,正是落華山過去的劍閣所在。

廢墟中,鑄劍爐被這道驚雷不偏不倚劈中,轟然炸開。一個焦黑的人影從裏面緩緩走出來。

他渾身都像是被烈火灼燒過,找不出一塊完好的皮膚,可唯有那雙眼睛,卻明亮至極。他一步步踏出鑄劍爐,在地上踩出一個個焦黑的血印。可隨著他一步步朝前走去,原本幹癟焦黑的皮肉快速恢覆,腐肉褪去,新肉覆蓋骨骼,隨後長出皮膚,毛發。

光潔如新的皮膚很快被裹上了一件黑色長袍,只露出一雙白皙纖細的腳踝,與一張精致卻冷冽無波的面容。楚昀擡起手,他手中那還冒著火光的長條之物也很快褪去了火焰與焦黑的外殼,一把通體烏黑,細長古樸的長劍出現在他手中。

他將那把劍舉到眼前,忽然緩慢地勾起了嘴角。

黑劍泛著冷光映照在他蒼白而陰冷的面容上,在風馳電掣、仿若黑夜的廢墟中,身形單薄纖長的男子靜靜佇立,卻宛如厲鬼現世。

耗時三個月,楚昀分裂神魂,以身殉劍,終於煉成了這把至邪之劍——烏邪。

烏邪劍出世,天地為之震蕩,就連身處萬丈深淵之下的魔域也未曾幸免。厲千機命令手下退回魔域,自然不是就此放棄。當初他找不到楚昀,只能屠盡落華山,將簫風臨抓回魔域。他知道楚昀與簫風臨之間感情深厚,判斷楚昀一定會追來魔域向他報仇。可他沒想到,這一等,就等了三個月之久。

魔域內動蕩不安,豢養的魔靈妖獸更是發狂怒吼,不得安寧。而此時的魔域,也與天下人一樣,對發生的事情毫不知情。

厲千機本能察覺事態有變,急忙調集一批精銳,前去調查。不多時,便有屬下來報。

“聖主大人,是……”那人跌跌撞撞沖入魔君殿,還來不及說出是什麽,便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了。一柄細長的黑劍從他咽喉刺出,又快速抽離,那人驚恐地瞪大了眼睛,踉蹌地向前走了兩步,仰面栽倒在地。

鮮血湧了滿地,也露出了他身後那人。

那人裹著一身再簡單不過的黑袍,衣擺微微濕潤,卻看不出究竟是血還是水。他擡起那雙明亮森然的雙眼,眼尾一枚小痣鮮紅如血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厲千機驚詫地看向他,正欲起身,卻忽然發現,自己渾身已動彈不得。

一股前所未有的強大靈壓在魔君殿整蕩開來,厲千機渾身癱軟如泥,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鬼魅般的人影緩慢朝自己走來。他的身後,兩只花斑猛虎踏進殿門。那本該是魔域中豢養的妖獸,可現在卻絲毫不再聽從厲千機的命令,它們靠近殿中那具被楚昀一劍斃命的屍身,快速將其分食。

厲千機這才明白,持續幾個時辰的妖獸發狂,並非完全源自天地間的異動。它們全是被人所操縱!

在令人作嘔的咀嚼聲中,楚昀提著劍,走到厲千機面前:“事到如今,你沒什麽想對我說的?”

厲千機渾身動彈不得,低聲問:“你為什麽……”

楚昀擡手,將烏邪劍緩慢落在厲千機的脖子上:“此劍,名為烏邪。”

厲千機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之色,卻很快掩蓋下來。當初為得到烏邪獸骨的力量,他查閱許多方法,對於鑄劍之說倒也不是沒有見過。可那代價實在太大,他從未想過嘗試。

他沒想到,眼前這人竟然成功了。

“哈哈哈……”厲千機停頓許久,忽然大笑出聲,“好啊,好一把烏邪劍,想不到有生之年,我竟能見到如此奇兵!楚昀啊楚昀,你果真沒讓我失望。能死在烏邪劍下,本座也算死得其所!”

楚昀勾了勾嘴角:“可惜,恐怕這次,我要讓你失望了。”

“你要做什麽?”

“殺你,我嫌臟了我的劍。”楚昀手腕翻轉,收了烏邪,幽幽道:“你率領魔軍殺我落華山一千五百三十六人,參與的魔軍有三千四百二十八人。這三千餘人的性命我收下了,至於你,想死?沒這麽容易。”

他忽然反手一握,將厲千機從魔君殿座椅上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。一股靈力由楚昀掌心註入厲千機體內,仿若一把利刃般流過四肢百骸,尋至丹田。厲千機只覺一股劇痛從體內爆開,他發出一聲震徹心扉的痛苦喊叫,隨後,身體便癱軟下去。

同時消散的,還有他百年的修為。

楚昀將厲千機的靈丹捏碎,如丟棄一件破爛之物般,揚手一拋,將厲千機拋了出去,正巧落在那兩只花斑猛虎面前。兩只虎妖剛把先前那具屍身分食幹凈,它們張開仍在滴血的下顎,朝厲千機湊了過去。

厲千機癱軟在地,看著這兩只被自己豢養長大的妖獸,就連向後退縮的力氣也不剩。

楚昀淡淡道:“給你們咬著玩,留條命就好。”

兩只虎妖聽令,一首一尾叼起厲千機,便往殿外拖去。大殿上很快重新恢覆平靜,但許久之後,遠處依舊傳來厲千機淒厲的叫喊聲:“……你讓我死,你讓我死啊!”

楚昀在魔君殿上坐下,一只手緩緩搭上眉心,徐徐按壓。直到此時,他的臉上才露出了些許疲憊之色。

不多時,一抹紅色身影踏入殿門。

“公子,找到了。”

遠離魔軍殿的一處幽谷之中,幽幽燭火將此地照得明暗不清。那幽谷中,有一個鐵籠。無數粗重的鐵索從暗處延伸出來,將鐵籠中那人緊緊捆住。那人的眼睛被一塊精鐵制成的眼罩蓋住,擋住了大半張臉。

楚昀走進,在看清了眼前那人之後,胸中卻是怒火中燒。

那人一襲白衣上盡是刺目的血跡,被撕裂的衣服裏,依稀可見隱隱血色。楚昀忽然後悔方才對厲千機的處置,他恨不得立即將那人挫骨揚灰!

楚昀深吸一口氣,緊握的手又緩緩松開。他在簫風臨面前站定,朝他擡起手。那雙執劍的手如今抖得厲害,他像是想要碰一碰那人的臉。可他沒能碰到。被封住雙眼簫風臨似有所感,本能地偏了偏頭,躲開了他的手。

這動作讓楚昀恍然一怔,心虛地收回了手。

“誰?”簫風臨輕聲開口,激起一陣鐵鏈輕響。那鐵鏈不僅控制了他的行動,也壓制了他的靈力,因此他分辨不出來者何人。可他卻覺得,今日來的人,不像是厲千機。

楚昀抽出烏邪擡手一揮,劍鋒輕而易舉切斷了束縛著簫風臨的鐵鏈。他收了劍,接住了簫風臨將要倒地的身影。簫風臨正要睜眼,卻被一雙冰冷的手掌擋住。

楚昀低聲道:“你許久沒見過光亮,先別睜開。”

簫風臨一怔,難以置信的開口:“……師兄?”

楚昀一手蒙著簫風臨的眼睛,另一手從背後攬住他的腰身,將頭靠在簫風臨的肩上,輕柔地應了一聲:“嗯,是我。師兄來晚了,抱歉。”

簫風臨搖搖頭,卻敏銳地聞到了一股血腥之氣:“師兄受傷了嗎?快讓我看看。還有,魔域的人,他們……”

“不是我的血。”楚昀輕聲安撫,“放心,一切都沒事了。睡會兒吧,我帶你回去。”

這句話仿佛帶著某種魔咒般,簫風臨緊繃的身體很快放松下來,在楚昀懷中慢慢睡了過去。楚昀把簫風臨抱回了厲千機的寢宮。寢宮內,所有屬於厲千機的擺設物件全被他丟了出來。

楚昀從隨身的靈囊裏取出一套幹凈的床具鋪上,再將簫風臨輕柔放在床榻上。隨後,便靜靜坐在床邊,看著那人的睡顏,一語不發。

不多時,紅袖從外面緩緩走進來。

楚昀頭也不回:“怎麽了?”

紅袖道:“公子,三千名魔軍已盡數處死,我……我來問問,餘下的魔域民眾,該如何處置?”

楚昀淡淡道:“該如何就如何,與我何幹?”

紅袖沒有離開,反而朝前走了幾步,來到楚昀身後:“公子今日攻下魔域,日後,有何打算?”

楚昀回頭瞥了她一眼,輕笑一聲:“你覺得呢?”

紅袖道:“紅袖不知。”

“你來找我,就不會是不知。”楚昀道,“想說什麽,說說吧。”

紅袖遲疑許久,緩緩道:“公子手持邪物,正道定容你不得。如今魔域聖主厲千機已被公子所擒,公子……”她擡起頭,眼中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神色,“公子就沒想過,取而代之麽?”

楚昀轉頭,將目光重新落在了簫風臨的臉上。過了許久,他忽然道:“你是不是有件事還不知情?”

紅袖一驚:“公子說什麽?”

楚昀起身,隨手設下一個透明結界,覆蓋在床榻之上。隨後,他轉頭看向紅袖:“你大概還不知道,論起易容換貌之術,我可從不居於任何人之下。”

“紅袖”眼神一變,便覺一道至陰劍氣迎面而來。她狼狽退後幾步,跌倒在地,臉上傳來些微痛處。她的易容術被這一劍破去,露出了本來的面貌。

那是一張驚艷絕倫的臉,饒是楚昀見過了眾多美人,也不得不為之驚嘆一番。不過也僅僅只有一瞬,他揮劍,烏邪劍鋒直指那人咽喉。

楚昀道:“你是何人?”

那女子道:“我名蘭笙,只是魔域中的一名普通人。”

“普通人?不見得吧。我看得出來,你修為不低。”楚昀收了劍,道:“我來時便說過,我只殺參與屠山之人,其餘的人我不想動。我有心饒你一命,你來這裏做什麽?找死?”

蘭笙伏在地上,神情堅毅:“說得好聽,你們正道中人都是道貌岸然之徒。與其被你們奴役驅使,倒不如此時便拼個你死我活!”

楚昀挑眉:“姑娘,一碼事歸一碼事,我來是為報仇,談何奴役驅使?”

“就算不是你所為,可你能保證外面那些人不會如此麽?”蘭笙道,“厲千機與他訓練的魔軍作惡多端,魔域中人早就對其頗有微詞。可你知為何我們仍對他俯首稱臣?當初,九霄魔域都是被驅趕或逃逸而來的魔族,我們受正道壓迫多年,才尋到了此地定居,若無魔域聖主坐鎮,我們怎能保此百年安定!”

楚昀不想聽她多言:“這些與我何幹?”

蘭笙道:“與你無關?你出去看看,因為你,魔域四處混亂不堪,多少妖獸逃逸街頭,將無辜百姓咬傷,多少人的家園就此被毀。就算我們躲過此劫,得知魔域聖主被你所擒,正道之士定然會再次席卷魔域。與其最後淪落到那些正道之人手中,我寧可現在就被你了結了性命!”

楚昀默然不答,片刻後,紅袖從外趕來,看見殿中這女子卻是一驚:“公子,這是——”

楚昀搖搖頭,問:“你來做什麽?”

紅袖道:“公子吩咐的三千餘魔軍已盡數處死,厲千機也已下獄,公子是不是……是不是能讓妖獸先停下來。”

“怎麽?”

紅袖擡頭看了一眼楚昀,道:“妖獸吸食了人血,兇性大發,已咬傷了許多人。再這樣下去,恐怕……”

楚昀一怔,下意識看向倒在地上那女子。他微微闔上眼,神識驟然放出,覆蓋在整個魔域之上。須臾,楚昀睜開眼:“好了。”

紅袖道:“多謝公子。”

紅袖說著就要退下,楚昀斟酌片刻,叫住了她:“紅袖。”

後者轉頭:“公子?”

“我有件事,想與你商議。”

殿內,紅袖合上門,楚昀幽幽開口:“接下來,你打算如何?”

紅袖楞了一下,搖了搖頭: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楚昀道:“你已經沒必要跟著我了,此間事了,你便離開吧。”

“離開?”紅袖問,“公子想讓我去哪裏?”

楚昀道:“去哪裏都好,反正,別再跟著我。”

紅袖垂首不語,楚昀道:“你之前說要報救命之恩,跟著我這幾月早已足夠。如今我自身難保,你再跟著我,只會平添禍端。”

殿內沈默許久,紅袖問:“公子接下來有何打算?”

“方才那不知死活的小丫頭,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。我如今邪劍在手,正道不會容我,更何況……”他話未說完,紅袖正欲詢問,卻忽覺一股令人喘不過氣的魔氣迎面而來。

她驚訝地朝楚昀看去,那人的雙瞳中,竟是如血一般的鮮紅。

“你……”

楚昀淡淡道:“為了煉這把劍,我墮魔了。”

他體內的正統修為與烏邪獸骨天生相克,強行融合,他只會像過去那樣,忍受兩股力量沖擊之苦,最終被撕得粉碎。唯一的解決辦法,便是墮入魔道,重塑靈根。

楚昀笑道:“我本來還沒想好未來該何去何從,那姑娘提醒了我,與其在外面提心吊膽地被正道追殺,不如大大方方留在魔域。反正我罵名夠多了,再多一樣也無妨。更何況,此地魔氣充盈,我如今魔體初成,正需要此地修行。”

他如今與烏邪劍一體雙生,他需要不斷變強,才能壓制烏邪劍上的邪力。魔域是現在對他而言,最佳的修煉場所。

“公子……”

楚昀道:“你出身正統仙門,我不能讓你跟著我投身這魔域中。今日過後,你便離開吧。”

紅袖沈默許久,忽然道:“這樣……值得嗎?”

“什麽?”

紅袖道:“公子從來不說,但紅袖心裏都明白。你煉烏邪劍是為了報仇,可除了這條路,你當真無路可走了嗎?不是,你這樣做,不僅僅是為了報仇,更是因為,這是唯一能抑制烏邪獸骨的方法。當初你說過,不會輕易使用無量書裏的那個法子,可你最後還是這樣做了。為了天下蒼生,賠上自己一生,這樣真的值得嗎?”

魔域內終日不見日月,大殿內燭火搖曳,將楚昀的臉映得明暗不清。他依靠在座椅上,輕笑一聲:“別把我想得太偉大啊,我可不就是為了報仇麽?”

紅袖擡頭看著那蒼白清瘦的身影,忽然也輕輕笑了起來:“那……紅袖跟著你,當然也只是為了報恩罷了。”

楚昀驚愕地看向她。大殿上,紅袖緩步走上前,鄭重地單膝落地,跪在楚昀面前:“紅袖不才,略懂些藥石之術,餘生願為主上誓死效勞。”

魔域這場動亂來得快,去得也快。幾日後,一個消息傳遍了中原各處。

魔域被楚昀以一己之力攻破,魔域聖主厲千機下落不明。楚昀扳倒厲千機,殺害三千餘名魔軍,占領魔域,被魔域中人擁護為新主。

同日,先前被修真界議論不休的動蕩緣由也隨之浮出水面。據有人親眼所見,魔域新主楚昀手握一把通體烏黑的邪劍,力量空前強大,聞所未聞。而那邪劍上的力量,與傳聞中的烏邪獸骨極為相似。

楚昀以烏邪獸骨煉劍的消息在修真界中不脛而走,事實擺在眼前,眾人一廂情願地相信,原來楚昀當初殺害自己的師父,奪走烏邪獸骨,都是為了今日。這一說法在修真界越演越烈,偶有質疑之聲,也很快被壓下去。

沒了落華山,修真界中似乎再也沒有人願意為楚昀說話。

不過,如今的他,早已不在乎這些。

幾個月後,簫風臨傷勢痊愈,離開魔域。自從楚昀掌管魔域後,他便在魔域外加固了封印,不再允許任何人輕易進出魔域。楚昀將簫風臨送出結界,並將一枚能夠打開魔域大門的令牌交給了他:“這可是獨一份,紅袖想要都得來找我請示呢。好好留著,可別弄丟了。”

簫風臨面露難色,搖了搖頭:“我不能拿。”

楚昀道:“怎麽?師兄現在入了魔道,就不想再與師兄來往了?”

簫風臨忙道:“不是,只不過……”

“拿著。”楚昀不由分說,直接將那令牌塞到他懷中,“我知道,你不想回到這個地方,但……多少還是留著,有備無患。”

簫風臨隱約覺得楚昀話中有話:“師兄這是何意?”

楚昀眼神躲閃一下,若無其事地笑道:“免得你想見我的時候,進不來呀。”

簫風臨一楞,隨後也不再說什麽,收好了那令牌。他遲疑許久,才低聲道:“師兄……真的不能與我回去麽?”

楚昀的笑意僵在臉上,他扯了扯嘴角,道:“你師兄現在是魔,回去做什麽,被那群迂腐的正道之士喊打喊殺?”

“可師兄是為了報仇……”

“誰說我只是為了報仇?”楚昀譏諷地反問一句。他上身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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